讀書心得-房間裏的大象-生活中的沉默和否認

Vincent Chen-WS
17 min readOct 30,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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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lephant in the Room:Silence and Denial in Everyday Life

(繁體版) 房間裡的大象:日常生活中的緘默與縱容

出版社:早安財經 出版日期:2022/01/26

作者: 伊唯塔.傑魯巴維 Eviatar Zerubavel : 知名社會學大師。1948年生於以色列,於台拉維夫大學取得學位後,赴美國賓州大學深造,拜師知名社會學家爾文.高夫曼(Erving Goffman)。目前任教於美國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2003年古根漢學術獎得主。最為人所知的研究專長,是認知社會學與時間社會學。著有:《七日週期》(The Seven-Day Circle)、《完美界線》(The Fine Line),以及《時間地圖》(Time Maps)。

本書重點

這是一本歷久不衰的經典好書,非常值得一讀。本書透過淺白精簡的文字,解構「合謀性沉默」。從日常生活到重大歷史,全書穿梭於不同階層,旁徵新聞事件、戲劇、小說、童話以及電影,引導我們思考與面對心中那頭被我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的「房間裡的大象」(the elephant in the room)──比喻每個人都知道,卻不願提及或面對的議題或事件。傑魯巴維提醒我們:「大象」之所以龐大,往往正是由於我們的沉默。沉默,開啟了傷害的大門,成了加害者、違法犯紀者的一大武器;而打破沉默者往往受到排擠、誹謗及背叛質疑。一切殘酷和墮落,都「在黑暗中滋長」;要驅除它們,我們必須投以最明亮的光芒。

這是一本從社會學和心理學角度觀察和剖析這種集體沉默行爲的著作,這也是一本爲人們如何打破沉默提供可能的幫助之書。像作者自己描述的那樣,《房間裏的大象》是在嘗試着“打破沉默談沉默”。作者伊維塔·澤魯巴維爾在當代西方社會學領域享有聲望,作爲出生在以色列的猶太裔學者,其個人經歷也讓他格外關注二戰期間納粹和猶太人之間,以及戰後猶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間,那些慘痛卻無法迴避的歷程,對人們私下和公共生活所帶來的巨大影響,特別是由此引發的合謀性沉默(A Conspiracy of Silence)。

房間裏的大象 心智圖

沉默不是金

人們常說沉默是金。但是馬丁·路德·金說:歷史將記取的社會轉變的最大悲劇不是壞人的喧囂,而是好人的沉默。

這是一本關於沉默的書。這顯然是個非常有趣的話題。我們習慣於關注言說,因爲言說總是在推推搡搡試圖擠進我們的視線,但在言說和言說的縫隙之間還有沉默。沉默正如言說,也有不同的光澤、質材、結構、密度,也千折百轉,也驚心動魄。

房間裏的大象(Elephant in the Room)的意義

“房間裏的大象(Elephant in the Room)”在英文裏是「顯而易見」的意思,意指所有那些觸目驚心地存在,卻被明目張膽地集體忽略、甚至否定的事實或者感受。作者澤魯巴維爾的話來說,就是那些“我們知道,但是我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該知道”的事。

在中國文化的語境中,例如“心照不宣”,“揣着明白裝糊塗”;比如“視而不見”,“掩耳盜鈴”再比如“顧左右而言他”,“非禮勿言”和“自欺欺人”,“打開天窗說亮話”,比如“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其溫和形式,我們稱之爲“得體”和“有城府”,其最嚴厲形式,大約是“道路以目”(在路上預報不敢交談,只是以目示意)。這些都和”房間裏的大象”的概念有異曲同工之妙。

英語諺語“房間裏的大象”並不爲中國讀者所熟悉,其中大象指某種巨大而無可迴避的真相,而房間裏的大象,則具有儘管無法迴避,但人們又可以和它相安無事共處的意味。作者注意到在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中,人們對於某些“不方便談論”的事實,會集體保持沉默的現象(在本書中將此種現象稱作合謀性沉默)。

“國王的新衣”是個典型的“房間裏的大象”,但“國王的新衣”只是個隱喻。在一個電視相親節目中,嘉賓們七嘴八舌分析某個相親失敗的男人哪句話說錯了、哪個表情不當,卻絕口不談他的職業是廚師或者鞋匠的事實,這時候,電視屏幕裏站着一隻大象。成百上千個人坐在一起煞有介事地開會,但誰都明白這個會只是個橡皮圖章而已,在那個會議廳裏,同樣站着一隻大象。

(詳細"國王的新衣"的故事,可參照: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9C%8B%E7%8E%8B%E7%9A%84%E6%96%B0%E8%A1%A3)

“房間裏的大象”現象的起源和後果

澤魯巴維爾試圖分析“房間裏的大象”現象的起源和後果:

(1) 沉默也許是起源於善意和禮貌,比如在臨終親友面前,我們不願意談起他們的病情,比如和一個口喫的人聊天,我們假裝注意不到他的口喫。

(2) 另一些時候,沉默源於怯懦。人們害怕權力,害怕高壓,害怕失去升官發財的機會,害怕失去房子車子,於是沉默成了自我保護的機制。

(3) 另一些時候,人們所恐懼的,甚至不是利益上的損失或者肉體上的暴力傷害,而是精神上被自己的同類羣體孤立。出於對歸屬感的依戀,他們通過沉默來實現溫暖的“合羣”。對認同感、歸屬感的強烈需要,大約是寫在人類基因裏的密碼,這個密碼有時候會成爲勇氣的源泉,有時候卻讓我們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所以澤魯巴維爾分析道:沉默的人數越多,打破沉默就越難 — — 因爲當越來越多的人捲入沉默的漩渦,從這個漩渦中掙脫出來需要的力氣就越大。“沉默如癌細胞般分裂生長”,房間裏的大象就這樣在“合羣”的人們的相互擁抱中越長越大。

好在隨着大象越長越大,作者指出,它被戳破的可能性也隨之加大 — — 因爲隨着大象越來越大,掩蓋這隻大象所花費的成本也會越來越高,並且,目擊者的增多也意味着出現“叛徒”的可能性在增大。最終,孩子小聲的一句嘟嚷“皇帝沒穿衣服”,就可能使這隻充氣大象迅速地癟下去。

但是大象並不會因爲你不談論它而消失,你可以不談論它,甚至不談論這種不談論,但是全球還會繼續變暖,被迫害的人還在呻吟,養殖場裏的牛羊豬還是在絕望中度過它們悲慘的一生,而我們還是要在所有這些痛苦面前接受良心的審判。

所以這本書的意義,在於提醒我們直視我們生活中的沉默。直視沉默也就是抵抗制度性遺忘和集體性否認的壓力,直視生活中不被陽光照耀的角落、被壓迫者的痛苦和我們自己的軟弱。人們習慣於用政治或社會的壓制來爲自己的沉默辯護,卻往往忘記了正是自己的沉默在爲這種壓制添磚加瓦。

一旦我們開始承認大象的存在,它們便神奇般地縮小。只有當我們不再商量好了去忽略這頭所謂的大象,才能最終把它趕出”房間”。

“三不猴”(不看、不聽、不說)的隱喻

爲了更好地理解一個人是如何能夠意識到,但是同時(至少公開地)又意識不到某些事物的存在,有必要援引“否認”這一概念進來。合謀沉默預設雙方都將否認,這需要至少兩個人一起合作,以避免對某事的供認。

“至少得倆人,才能共舞一曲同謀的探戈 — — 一個不說,另一個也不問”。

確實,這樣的合謀通常是以“三不猴”的形象出現的 — — 它們不看、不聽、不說。著名的日本傳統圖像“三不猴”(Three wise monkeys)。

日光東照宮的三猿像

“三不猴”完美地體現了盲、聾和啞之間的象徵關係。事實上,三隻猴總是一起出現,看起來正是在指向社會體系的組成,比如家庭組織和社區,並可以此自然形成的結構來研究合謀沉默。

恐懼和尷尬

根據許多心理學家的說法,否認源於我們逃避痛苦的需要。當意識到某種令人難過的事情在威脅我們的心理健康時,我們通常會啓動內在的防洪閘,以阻擋令人不快的消息進入我們的意識。作爲一種否認的形式,沉默肯定有助於我們避免痛苦。事實上,某樣東西被視爲“太可怕以至於言語無法形容”時,確實通常也是無法如實用語言描述的。事實上,大多數我們會用遁詞形容的合謀式沉默,主要是由兩個原因造成的,它們是恐懼和尷尬。

重重的沉默之聲

語言學家和其他研究人類交流體系的學者多次指出,沉默實際上和講話類似,“是我們交流體系的一部分。”這是一種明確積極的表現。它包含的“既不是無言,也不僅僅是無聲”,它填滿了“我們講話過程中所有的停頓和語言的空隙”。確實,沉默往往就包含了無言的對話。

保持沉默因此包含的絕非不做什麼,因爲我們其實是在積極地避免提及那些讓我們沉默以對的事情。和沉默一樣,否認含有積極迴避的意味。與其說僅僅是簡單地沒能關注某件事,不如說這裏面就包括了刻意地去努力迴避關注這件事。

“房間裏的大象”對於任何一種人們私下心知肚明,但公開場合拒不承認的話題和事物都具有相關的比喻義。因此,這個諺語已經成爲一個常用的文化表達方式,用來形容與合謀性沉默相關聯的“人盡皆知的祕密”。

關注和文化習俗

何者爲我們注意的何者爲我們忽視的,這一詞語意義上的界限,實際上是由我們感官的生理侷限所決定的。例如,我們的視覺就受限於我們的“視野”。因此我們的視野之外的事物將不會進入我們的意識。同樣的生理侷限也決定了我們能聽到和聞到的範圍。“我們注意的”和“我們忽視的”之間的界限劃分並非自來如此,也不純是個人化的。之所以說不是個人行爲,是因爲這些行爲是由來自特定社羣組織的成員,遵從特定的關注和交流的社會習俗進行的。

“無關緊要”法則

看和聽(感知)到某事物和實際上注意到(即把注意力投向)該事物之間,還是有很大區別的。這是因爲我們通過感官體驗的東西並不總能引起我們的關注。然而,忽視某事物並不是簡單地不去關注它。其實,這種忽視倒常常是某種積極壓力的結果。這種壓力通常由社會傳統關注模式所導致。該模式會在我們視之爲背景“噪音”和我們視之爲值得關注的事物之間劃出界限。

對於判定何爲“無關緊要”的事物,人們有一套默認的社會準則,從該準則中,我們能夠非常清晰地看到“關注”和“忽視”的心理活動所依據的規範是什麼。畢竟劃定“相關”與“無關”的行爲本身,就是一種由具體社會成員所進行的一種社會心理活動(sociomental act)。在社會化的過程中,這些成員把注意力投注在社會情境中的某些特定方面,同時會成體系、有步驟地忽視另外一些方面。

某事是否值得關注需依據“無關緊要”法則。爲了更好地理解後者對前者的影響程度,我們可以觀察在大多數社會情境中,事實上總有一個符合社會期待的,爲我們界定哪些應予以關注,哪些應予忽視的心理框架存在。

禁忌

按照社會期待,我們應該忽略的事物經常是清晰地,嚴格地以禁止“去看,去聽和去說”的禁忌形式表達出來。禁忌的本質特徵,是對迴避行爲的特別強調。禁忌通常是以對聽和看的明確禁止形式,來彰顯這一特質的。

世故

然而,還有很多在社會預期下,我們所應當忽視的事,是通過一種更溫和的形式,即人情世故的方式表達出來的。除了不看不聽的壓力之外,還有一種強大的社會壓力,讓我們就算看到聽到了,也不肯承認。我們不僅被限制去問那些可能引發尷尬的問題,我們也被要求,即使真的聽到可能引發尷尬的問題答案時,也要假裝沒聽到。換句話說,保持得體往往意味着,要假裝沒有注意到那些“我們知道,但是很清楚我們不該知道”的事。

這樣,一個人表現得體的時候,就是當他“忽略某事……然後保持緘默”之時。正如當我們原諒某人,或者假裝忘記他所做出但未兌現的承諾時,我們至少會在表面上把我們意識到的當成無關緊要的,由此也是可以忽視的,能做到這一點,即是世故。世故與禁忌之間的界限並不像看起來那麼涇渭分明。由“政治正確”(political correctness)引發的沉默就是一例。

這種“禮節性的壓抑”(polite repression)是缺少明確權力結構及高壓政治元素的社會環境和情境下所特有的。

注意力和權力

社會關係中通常都包含權力,沉默和否認也往往是權力分配不均的產物。高官要員會對那些自己其實心知肚明的非法勾當,保持一種“完全而徹底的不知情”狀態(其官方說法爲“與此事無涉”),以逃避責任。

权力也包括了更广大的可关注视野,例如,在等级分明的组织中,人们根据地位高低而关注级别不同的信息。权力还包括了划定哪些为可接受的表达,哪些不是的控制权。毕竟通常是上级对下级说:“不要谈论那件事” 。权力还包括了控制(有时候是阻止)他人获得信息。

同样具有抑制作用,让人保持言行谨慎的压力,常常与压制人们好奇心的社会压力相生相伴,互为补充。噤声也被用来“作为征服的武器……对他人声音进行扼杀”。无须多言,使人噤声的方式本身,就常常以鸦雀无声的方式进行着。

否認的社會結構

說話只要有一個人發聲就可以,但沉默卻需要所有人的配合。

當我們從社會學的方法而不是傳統的心理學角度來研究否認,很快就會意識到,它通常涉及的不僅僅是一個人,我們實際上是在和“共同否認”(co-denial)打交道,是一種包含多人的社會現象。作爲共同否認的首要表達,沉默是一種集體行爲,它包含了某個特定信息的發出者和接收者,以及雙方通力合作以迴避此信息。“和說話只需要一個主角不同的是,沉默需要合作。”

具體而言,要考慮到不說和不聽這兩種行爲間的象徵性關係,正是恰當地體現出了保守祕密和世故得體之間的微妙關係。通過共同地不看和不做,或者不聽和不說,我們建起了一道“雙層牆體”的沉默。這種理論由心理學家丹·巴昂(Dan Bar-On)首次提出,,這“不僅僅是一面盾牌……不讓外面的人聽到什麼”,它同時也“不讓裏面的人說出來”。

例如想想由醫生和臨終病人之間,他們關於病人垂死的消息所共同建造的沉默雙壁,“醫生和病人都知道疾病終將不治,他們也都知道對方清楚這一點,但是他們誰也不會挑明”,因爲“醫生不喜歡討論這件事,病人也不想提”。

否認在否認

詭異的是,沉默往往是由聲音來掩蓋。所謂的閒聊、緊張的談話、“拐彎抹角”,都只不過是“噪音合謀”(conspiracies of noise)。避談大象的行爲本身就是大象!我們不僅避開它,而且我們一邊這樣做,一邊否認,從而否認了我們的否認。

“我們看不見我們不想看的東西,我們也看不見我們看不見的東西”,這樣的超否認(meta-denial)預設了一種自欺的特殊形式,

旁觀者和幫兇

是否參與沉默合謀,受某人離這個所謂的大象距離遠近的影響很大。離大象越近,就越能感受到否認其存在的壓力。所以,其實是站在街上觀看皇家遊行的人們,而不是遊行隊伍中的人首先衝破否認的藩籬,公開承認皇帝的一絲不掛。圍繞在大象周圍的人們,他們彼此之間社會距離也很重要。畢竟,社會意義上離得“越近”,我們越傾向於彼此信任,並因而越發開誠佈公。另一方面,催生沉默的正式關係和社會環境(如官僚機構)則不鼓勵這種坦率開放,而是竭力促進噤聲。

同樣重要的,還有我們之間的“政治距離”。相對於上級,我們一般更傾向於信任和我們同級別的人。因等級森嚴而權力差異越大的社會系統,其對開放和坦誠的抵制越明顯。

最顯著地影響一個人是否參與沉默合謀的結構性因素,是合謀者的實際數量。共謀參與者的數量越多,沉默就“越沉重”和“越響亮”。

沉默的旁觀者

我們常常把沉默的旁觀者視作幫兇,他們無形中爲暴行和虐待的不可討論性作出表率,促成了自我否認。沉默的旁觀者之所以能成爲幫兇,是因爲當其他人看到這些旁觀者對某些事物視而不見的行爲時,這些行爲會進而鼓勵他們否認該事物。

研究證據顯示了社會壓力是如何影響我們的看法的,如果某人周圍沒有任何其他人作出同樣關注,那麼從心理學上來說,他會很難相信自己的感覺,並堅持相信他所看見或聽見的確實存在。針對某樣事物,一方面是其他人明顯對此置若罔聞,一方面是自己對此有所認知,這兩者之間的差異,產生了一種混淆感,並進一步增加了此人最終屈從於社會壓力,選擇否認的可能性。

這種壓力隨着沉默旁觀者人數的增加而加劇。看到越多人有意忽略房間裏的大象,人們就越難堅信自己所看到的 — — 即大象是真的就在那裏。身爲少數,需要不斷抗拒多數人號召加入合謀、一起忽略大象的壓力,這種壓力隨着沉默合謀者人數的增多而不可避免地變得更加顯著。

打破沉默實際所侵犯的,不只是某些個體的個人舒適感,而是一個整體性的神聖的社會禁忌,故而激發了一種被強化的恐懼感。

注意一下私人和公共交流的差異性。那些只會和親朋好友分享的個人婚姻中所存在的問題,是很少會願意被拿到公開場合討論的。同理,同事們很樂意在“重門深鎖之後,竊竊私語”地議論上級的腐敗和不稱職行爲……但只有愚蠢和幼稚的人才敢把這些公之於衆(這也解釋了爲什麼對“政治正確”規則的違反更可能出現在廁所塗鴉上,而不是公開講座或電視節目中)

打破沉默

沉默保持的時間越長、參與者越多,迫使我們加入合謀的壓力也就越大,然而與之形成悖論的是,如此一來,這場沉默合謀被終結的可能性也隨之增加。就是說,沉默保持得越深,則打破沉默的機會就越多。

我們可以在三不猴之外再添上第四隻,它隨時可能觸犯某個禁忌,從而破壞了這場合謀。

添上第四隻猴子

從認知到承認

終結沉默合謀,就要承認房間裏大象的存在,否則,它就成了公開的祕密。而且,我們必須公開承認它的存在,私下承認並不能終結兩人以上的合謀。一言以蔽之,打破沉默合謀,就是要使大象的存在成爲公衆話語的一部分。打破沉默者所“揭發”的不是那些我們原本不知曉的祕密,而是那些我們都知道,卻不願當衆承認的公開的“祕密”。具體說,他們公佈“背景”而不是“內幕”,他們幫助把大象暴露出來,而不是告密者所揭發的“骷髏”。

把大象暴露出來

顯然,要承認大象的存在,我們就得主動注意到它,這就要求我們從“背景”(background)中拖出大象,把它作爲“圖景”(figure)凸顯出來。要人們去注意一直無視的事物,就得把圖景和背景對換過來。換句話說,打破沉默合謀,就意味着把房間裏的大象推到前景來。要把大象放到前景,就得給它打上聚光燈,還得讓人們睜開眼,增加大象的可見度,就像二戰時同盟國做的那樣,通過展示納粹暴行的圖片迫使德國人正視大屠殺的事實。

“大象”就如同我們想象中的、藏在牀底下的怪物,隱匿於黑暗中,而它正是利用這一點來汲取力量,一旦我們打開燈,它的力量就消失了。難怪我們把突然明白某事稱爲眼界被打開(eye-openers)。然而,否認不僅僅是不看,還意味着不聽。因此要打破合謀沉默,還得讓“大象”聽得見纔行。

和沉默本身一樣,打破它也需要整個社會系統的通力合作。

像告密者一樣

打破沉默者通常也會被挖苦、羞辱,而且常常被孤立。除了這些立竿見影的懲罰效果之外,這些招數還被用來恫嚇那些圍觀打破沉默過程的看客,它們也確實起到了防止更多潛在的打破沉默者加入進來的作用。

事實上,這種威脅不僅僅只是針對所謂的潛在的打破沉默者而已,它是針對所有關注的人。畢竟,只有當我們所有的人都不說、不看、不聽,我們所說的大象才能真正在房間裏待下去。

羣體成員會對威脅羣體穩定的公開討論保持緘默……而打破這種緘默,則會被視作對羣體的攻擊,是一種背叛。 — 艾弗裏特·休斯(Everett C. Hughes)

揭露一般意義上的祕密告密者們所遭受的深刻憎恨(這就是爲什麼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希望匿名),同樣也會發生在那些揭露公開祕密的打破沉默者們身上。

儘管他們扮演的這種認知先鋒的身份確實“打開了我們的眼界”,並幫助我們更清楚地瞭解事物,但是打破沉默者總體上仍是被仇恨的對象。

一首民主德國詩歌,作於20世紀 60年代:

對時代的聲音充耳不聞,

對身邊的事件視而不見,

心知肚明卻不言不語,

這樣的人才能活下來終老,

當然,但是,得有個條件:

要想這麼活,他得是石頭刻成的

我們總想迴避“大象”,然而回避它們絲毫也不能解決問題。實際上,迴避可能還把事情變得更糟了。合謀的沉默造就了這種對真相的集體性否認,阻止我們直面問題並繼而解決問題。諷刺意味的是,恰恰是我們爲否認大象如影隨形的存在所做出的共同努力,才使得這些大象成爲龐然大物。一旦我們開始承認大象的存在,它們便神奇般地縮小。只有當我們不再商量好了去忽略這頭所謂的大象,才能最終把它趕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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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cent Chen-WS

喜歡閱讀科普、心理、網路治理、哲學宗教等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