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多數無知」現象案例與分析

Vincent Chen-WS
Aug 26,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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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非常常見的案例情境,且可能可以及時救命或對一些公共緊急事件發揮救助,因此特別將此個案抽出來與大家分享。

出處: 「影響力」一書第四章「社會認同」中的個案。(作者:羅伯特.席爾迪尼Robert B. Cialdini)

一般來說,在我們自己不確定、情況不明或含糊不清、意外性太大的時候,我們最有可能覺得別人的行為是正確的。在審視他人反應,消除不確定性的過程中,我們很容易忽視一點微妙而重要的事實:其他人有可能也在尋找社會證據。尤其是在局面模糊不清的時候,人人都傾向於觀察別人在做什麼,這會導致一種叫做“多數無知(Pluralistic ignorance)的有趣現象。

案例

一位20多歲的姑娘,凱薩琳·吉諾維斯,深夜下班回家,在住所所在的街道上遭到殺害。謀殺並不是一件小事,可在一座像紐約這麼大、人口這麼多的城市裡,吉諾維斯事件本來只能在《紐約時報》上占個小小的角落。要不是因為人們犯了一個錯誤,凱薩琳·吉諾維斯的消息,本該在她出事那天 — — 1964年3月裡的一天就銷聲匿跡的。

《紐約時報》都市版的編輯A.M.羅森塔爾(A.M.Rosenthal),碰巧在一個星期之後跟市警察局長吃飯。羅森塔爾向局長打聽皇后區發生的另一件兇殺案,可局長以為他問的是吉諾維斯一案,就說警方調查發現了一些驚人的內情。凡是聽說的人(局長也包括在內)都十分訝異,很想找出解釋。原來,凱薩琳·吉諾維斯並不是無聲無息,一下子就死掉的。她遭受的攻擊持續了很長時間,她受了許多折磨,弄出了很大的聲響,而這一切就發生在大街上。襲擊者追上她,攻擊了她三次,她大喊救命,過了整整35分鐘,襲擊者的刀子才最終奪走了她的性命。令人難以置信的是,38名鄰居從公寓的窗戶裡眼睜睜地看著,都不願動動手指打電話報警。

羅森塔爾是個從前得過普利策獎的老道記者,他一聽到這故事就覺得它有報導價值。當天他就派了個記者調查“旁觀者眼裡的”吉諾維斯事件。一個星期之內,《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長長的頭版文章,引起了讀者們的爭論和反思。報導的頭幾段就為整個故事奠定了基調,確立了焦點:

半個多小時裡,兇手在基尤加登斯跟蹤一位婦女,並對其施以三次攻擊,而皇后區38位尊敬的、遵紀守法的公民們卻漠然視之。有兩次,他們的聲音、他們臥室突然亮起的燈光打斷了兇手的攻擊,把他嚇跑了。可兩次他都回來了,重新跟上她,用刀子刺她。慘劇發生期間,沒有一個人打電話報警,直到婦女死後,才有一個目擊者報了警。

震驚和不解幾乎是所有知曉這個故事詳情的人的標準反應。員警、新聞記者和讀者們先是驚訝得目瞪口呆,之後便是困惑。38個“好人”怎麼可能在那樣的情況下無所作為呢?沒有人搞得明白,兇殺案的目擊者們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回答說,“我確實不知道。”有幾個人給自己的袖手旁觀找了些站不住腳的理由。比方說,有兩三個人解釋說,他們“害怕”、“不想捲入其中”。不過,稍微推敲一下,就知道這些理由並不成立:只要匿名給員警打個電話,就能救回凱薩琳·吉諾維斯一命啊!這絲毫不會給目擊者將來的安全帶來威脅,也不會浪費他們的時間。不,旁觀者無所作為,並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害怕給自己的生活添亂。這裡面另有內情,只是他們自己也說不清。

分析

《紐約時報》和其他媒體在跟進後續報導時都強調了當時找得出來的唯一解釋:和我們大多數人一樣,目擊者們漠不關心,根本不想捲進這種事情;美國變成了一個自私自利、麻木不仁的國家;現代生活 — — 尤其是城市生活的冷峻,把人變成了鐵石心腸,他們成了“冷漠社會”的一分子,面對同胞的困境,他們表現得無情而又麻木。

為支持這一闡釋,詳盡描述公眾麻木冷漠的新聞報導不時刊登出來。社會評論家們也發表了一系列的議論,支持此種論調。這群人面對媒體的時候,似乎從來就不承認自己也感到困惑不解過,同時他們還認為吉諾維斯一案有著重大的社會意義,他們都用了“冷漠”這個詞。值得注意的是,《紐約時報》頭版報導的標題也是“冷漠”,儘管大家對冷漠的成因各有看法。大多數人扯出了都市生活的“人格解體”,“特大型都市社會”中“個體與群體的疏遠”。

沒人說得出為什麼38名目擊者看到吉諾維斯小姐遭到攻擊,卻不曾拿起電話,因為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可以設想,他們的冷漠的確是大城市的一個特點。要是數百萬人圍著你,擠著你,那麼為了避免他們不斷地侵犯你,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可能地無視他們。這幾乎是一種心理生存策略了。在紐約和其他大城市的生活當中,人會條件反射般地對鄰居和他們的麻煩置之不理。

更進一步研究

隨著吉諾維斯事件的熱炒,兩名紐約心理學教授,比布·拉坦納(Bibb Latane)和約翰·達利(John Darley)對這件事也產生了職業上的興趣。他們翻檢了吉諾維斯事件的報導,根據社會心理學的知識,提出了一種看起來最讓人難以置信的解釋:目擊者都沒報警,恰恰是因為當時有38個人在場。之前的報導都在強調,38個人袖手旁觀,沒有採取任何行動。拉坦納和達利卻認為,沒人幫忙,正是因為有這麼多的旁觀者。

兩位心理學家推測,現場有大量其他旁觀者在場時,旁觀者對緊急情況伸出援手的可能性最低,原因至少有兩個:

1. 周圍有其他可以幫忙的人,單個人要承擔的責任就減少了,“說不定其他人會幫忙或打電話,說不定其他所有人已經這麼幹了。”因為人人都想著會有別人幫忙(或者別人已經幫了忙),結果人人都沒幫忙。

2.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它建立在社會認同原理之上,並涉及多數無知效應。很多時候,緊急情況乍看起來並不顯得十分緊急。倒在小巷裡的男人,是心臟病發作了,還是只是喝醉了酒?隔壁的喧鬧是需要報警的暴力打鬥,還是只是夫妻倆在吵吵鬧鬧,外人干涉不必要也不恰當?到底是怎麼回事?碰到這種不確定的情況,人很自然地會根據周圍其他人的行動來加以判斷。我們可以根據其他目擊者的反應方式,得知事情到底夠不夠緊急。

可我們很容易忘記,其他旁觀該事件的人恐怕也正在尋找社會證據。因為我們所有人都喜歡顯出一副鎮定自若、從容不迫的樣子,我們可能只是暗中瞟著周圍的人,不動聲色地尋找證據。這樣一來,在每一個人眼裡,其他的人全都是鎮定自若的,沒打算採取什麼行動。於是,在社會認同原理的作用下,人們覺得這起事件沒什麼緊急的。根據拉坦納和達利的說法,這就是所謂的“多數無知”狀態,“每個人都得出判斷:既然沒人在乎,那就應該沒什麼問題。與此同時,危險也有可能累積到這樣一個程度:某一個體不受看似平靜的其他人所影響,採取了行動”。

拉坦納和達利的推論得出了一個有趣的結果,即對緊急事件的受害者而言,“人越多越安全”的想法有可能完全錯誤。跟一群人在場比起來,要是當時的旁觀者只有一個,說不定急需救助者的生存概率反而更大一些。

跟“我們成了一個冷酷無情的社會”這種看法不同,目擊者們只要確信出現了緊急情況,就很可能會出手相助。在這種情況下,旁觀者自己幫忙或叫人幫忙的數目,都是頗令人感到欣慰的。可要是旁觀者無法肯定看到的是不是緊急情況,局面就大不相同了。此時,單個旁觀者比一群旁觀者(尤其是當這群人互不相識的時候)更有可能幫助受害者。多數無知效應似乎在陌生人裡顯得最為突出:因為我們喜歡在公眾面前表現得優雅又成熟,又因為我們不熟悉陌生人的反應,所以,置身一群素不相識的人裡面,我們有可能無法流露出關切的表情,也無法正確地解讀他人關切的表情。因此,潛在的緊急事件得不到應有的關注,受害者倒了黴。

靠著這一新的研究認識,緊急事件的受害者可以極大地提高自己獲得他人救助的概率。關鍵是意識到,旁觀者群體沒能幫忙,不是因為他們無情,而是因為他們不能確定。他們不幫忙,因為他們無法確定緊急情況真的存在,也無法確定此時是否需要自己採取行動。只要他們明確地意識到自己有責任插手干預緊急事件,他們是一定會做出反應的。

設想及應對

設想一個夏天的午後,你在公園裡參加音樂會。音樂會結束後,人們開始離場,這時你發現自己的一隻胳膊略感麻木,但你以為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然而,當你隨著人群朝遠處的停車場走去時,你感覺麻木在擴展,手也僵了,半邊臉也硬了。你困惑不解,決定靠在樹下休息片刻。很快,你意識到麻煩大了。坐下來沒有絲毫幫助,事實上,你的肌肉控制力和協調力越來越差,你逐漸連嘴巴都難於動彈,快說不出話來了,你想站卻站不起來。一個可怕的想法冒出來:“啊,天哪,我中風了!”人們成群結隊經過你身邊,可大部分人都沒注意到你。少數幾個人注意到了你跌倒在樹下的古怪樣子,或是你臉上難看的表情,但他們看了看周圍的人,想尋找社會證據,卻發現其他人並沒有露出關心的樣子,於是就覺得沒出什麼事兒,徑直走開了。

要是你發現自己處在這樣的困境中,你該怎麼做來獲得救助呢?

由於你的身體能力正在退化,抓緊時間至關重要。要是你在引人前來救助之前喪失了說話能力、行動能力,甚至連意識也沒了,那你獲得幫助、恢復健康的概率必然大幅下降。因此趕緊得到幫助非常重要。那麼什麼樣的求救形式最有效呢?呻吟、歎息或喊叫恐怕無濟於事。它們能讓別人注意到你,但其信息量還不足以讓路人確信你發生了真正的緊急情況。

如果光是呼喊難以引來過路群眾的援手,你恐怕應該更有針對性一些。事實上,你要做的不僅僅是吸引別人的注意,你應當清楚地喊出你需要幫助。你不能讓旁觀者來判斷你的情況,不能讓他們認為你沒什麼要緊的。要用“救命”這樣的字眼表現你需要緊急救助,別擔心是自己搞錯了會尷尬。就算是高聲呼救,也不見得是最有效的。它或許可以讓旁觀者不再懷疑此刻是否存在緊急狀況,但卻無法消除他人心目中另外幾個重要的疑點:你需要什麼樣的救助?我應該上前幫忙,還是讓其他更有資格的人來做?是已經有其他人去找專業人士來幫忙了,還是該我去找?旁觀者懷著這些困惑茫然地望著你,對你來說生死攸關的時間就這樣轉瞬即逝。

很明顯,身為受害者,除了提醒旁觀者你需要緊急救助之外,你還必須多做點什麼 — — 你要消除他們的不確定性,告訴他們怎樣提供救助,誰該提供救助。什麼樣的辦法才最有效、最可靠呢?

根據研究結果,建議是從人群裡找出一個人來,盯著他,直接指著他說:“你,穿藍夾克的那位先生,我需要幫助。請叫救護車來。”這樣一句話,消除了一切有可能阻礙或拖延救助的不確定性,你把穿藍夾克的先生放在了“救助者”的位置上。他現在應該明白,緊急救助是必要的;他也應當理解,負責提供救助的不是別人,而正是他本人;最後,他還應該很清楚自己要如何提供救助。各項科學證據表明,只要你這樣做,你就應該會得到快速、有效的幫助。

因此一般而言,在需要緊急救助的時候,你的最佳策略就是減少不確定性,讓周圍人注意到你的狀況,搞清楚自己的責任。

附註:

1. 「多數無知」(Pluralistic ignorance)、人眾無知是一個社會心理學術語,用來指稱群體中多數的個體其實不認同團體的常規,卻誤以為大家都認同,結果仍然遵守常規的現象。說白了,就是明明大家都知道答案或方法,但看沒有人動手,就誤以為自己的想法是錯的,所以就跟著不做了。

2. 「多數無知」著名的例子就是「國王的新衣」。(安徒生童話系列故事)。

3. 與「多數無知」相關的概念包括:

(1) 從眾效應(Bandwagon effect)

(2) 羊群效應(The Effect of Sheep Flock)

(3) 群體迷思(Groupthink)

(4) 同儕壓力(Peer pressure)

(5) 沉默的螺旋(spiral of si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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